嵌入性视角下农村社区互助养老的多重困境与破解路径
摘 要 随着新型城镇化发展和城乡融合进程加快,农村人口老龄化加剧已成为日益突出且亟待解决的问题。基于嵌入性视角,构建“组织—认知—资源—文化”四维分析框架,通过对上海市Y社区的实践调研,发现农村社区互助养老还面临着多元主体协同参与不足,传统农村养老观念与社区积极老龄化期望存在偏差,养老服务资源难以满足老年人医养需求,社区精神文化供给不足等多重困境。对此,提出构建党建引领养老体系、宣扬积极老龄化观念、优化医疗资源配置、营造爱老社区氛围等路径,构建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新模式。
关键词 嵌入性视角;农村社区;互助养老;上海
随着农村人口老龄化进程加速,农村养老问题已成为乡村治理亟待解决的关键性问题。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深化农村社会服务,加快乡镇区域养老服务中心建设,推广日间照料、互助养老等养老服务形式及相关设施。在城乡融合进程加快,农村青壮年人口不断向城市流动的背景下,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显著高于城市。目前,我国农村地区在养老产业资源供给、养老服务设施建设、积极养老观念等方面与城市存在较大差距,传统家庭养老模式因青壮年向城市流动而面临困境,机构养老也受制于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供给瓶颈难以推广。与之相比,互助养老具有低成本、易推广且能充分发挥农村老人积极性和主体性的优势。将社区养老与互助养老相结合,探索社区互助养老等多元养老模式,成为健全乡村养老服务网络,完善社会养老服务体系的有效途径和发展趋势。[1-3]上海正处于城乡融合发展的快速推进时期,作为超大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上海农村地区在城乡加速融合、经济协同发展和政策全面支持等方面具有独特优势,为探索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本文以上海市崇明区Y社区为例,探讨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的发展现状、多重困境及破解路径,以期探索和丰富养老服务新模式,提升互助养老服务质量,完善超大城市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为长三角地区农村养老治理提供参考与启示。
一、嵌入性视角下农村社区互助养老分析框架
嵌入性理论认为,个体或组织的行为受其所处环境的制约和影响,而环境又是由各种关系和网络,包括人际、政治、文化、认知等构成的,当异质性嵌入主体进入嵌入客体内部,需要调和双方规范和机制,使嵌入主体与客体相契合,从而利用环境来达成主体目标。基于嵌入性视角,农村社区互助养老不是单一的物质供给,在社区互助养老模式嵌入农村治理网络的过程中,会受到组织形式、认知观念、资源供给和文化建设等多重环境因素的影响。本文将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纳入嵌入性理论视野,构建“组织—认知—资源—文化”四维分析框架。
(一)组织嵌入
组织嵌入指农村党组织的领导作用和多元主体的协同参与。推进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发展,不是简单的政策传达和资源输入,还需要组织的深度嵌入和相互协同。组织嵌入既需要充分发挥党建引领作用,组织和协调各方资源,也需要多元主体的协同参与,包括乡镇政府部门、社区居委、企业、社会组织、村民志愿者等各方共同参与,形成合力,共同推动互助养老模式达到协同共治的目标。
(二)认知嵌入
认知嵌入是指村民的认知水平和价值观念对社区互助养老模式产生的影响,包含两个维度:一是积极养老观念的培养,只有当村民发自内心地对更高品质的养老生活产生认同和期待,才能真正融入并参与到社区互助养老治理当中;二是对于社区互助养老模式的认同与接纳,使村民充分了解社区互助养老的意涵、形式与价值,从而激发其参与社区互助养老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三)资源嵌入
资源嵌入主要指医疗资源和人力资源在农村互助养老模式中的嵌入与反嵌。受制于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建设,农村优质医疗资源较少,是农村地区老年人关注的痛点,需要将优化医疗资源配置纳入重点考量。此外,人力资源缺乏也是农村养老服务发展面临的重要难题,应当充分发挥村民主体作用,在互助养老模式中反向嵌入村民的人力资源,依托多种形式的互助养老和多方合作,共同解决养老服务人员供给不足问题。
(四)文化嵌入
文化嵌入是指农村社区面向老年人提供的多样化和个性化的文化活动和互动场所,在保障老年人物质生活的同时,给予老年人充足的精神关怀。通过开展文化活动,建立互助关爱机制,传承和弘扬社区互助养老文化,为老年人的精神生活提供支撑与依托,提高老年人的归属感、幸福感,增强社区凝聚力。
二、嵌入性视角下农村社区互助养老的现状与困境
(一)Y社区互助养老服务现状
1.Y社区户籍老年人口情况。本文选取的案例研究对象为上海市崇明区Y社区,建制是村居联合,属于居包村的管理结构,X村仍属于农村地区,共2238户。调研数据表明,该社区居民老龄化问题较为严重,60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户籍人口的34.7%,外来人口占比不高,社区户籍人口中的年轻人主要在上海市区工作。从2016年起,大量征地动迁农民入住Y社区,截至2022年底,该社区共有常住人口3574人,其中60岁以上居民占常住人口数的44.2%,老龄化程度较高,社区养老成为居村治理工作的关注重点。作为典型的拆迁回搬社区,从以前的独门独院到集中上楼生活,许多老人感觉生活较孤单。虽然每人每月平均领取养老金约2600元,基本能实现衣食无忧,但独居老人缺乏与子女的沟通交流。同时,老人基础疾病较多,文化生活较为匮乏,需要社区给予更多关心和帮助。
2.Y社区养老服务建设情况。近年来,Y社区在上海市崇明区委和区政府的支持下,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为老服务硬件设施。先后建立社区党建服务中心、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社区食堂、社区卫生站和社区老年日托中心等,为老服务场地面积等指标在全市处于较高水平。在社区公共服务供给方面,Y社区提供了包括送餐服务、上门看病送药、日常代购、组织社区娱乐活动、法律援助、保健知识讲座、处理家庭邻里纠纷在内的七项公共服务。经实地调研访谈,发现“组织社区娱乐活动”“提供保健知识讲座”和“送餐服务”是建设程度最高的三项,覆盖率均在50%以上;与此同时,“上门看病送药”和“日常代购”服务建设水平较低,不到20%,与其他服务相比,覆盖率差距较大。此外,在互助养老方面,Y社区着重推广“老伙伴计划”,以“小老人”与“大老人”结对子的形式,让低龄退休志愿者帮扶高龄老人,定期开展上门慰问。总体上看,Y社区在养老服务建设方面已经做出了诸多有益尝试,并取得了一定成效,为社区互助养老模式建设提供了良好的基础。
(二)嵌入性视角下农村社区互助养老的多重困境
1.组织嵌入缺位:政府主导为主,多元协同参与不足。目前,Y社区养老服务的提供者主要是镇政府,政府和社区承担的养老治理压力较大。在“有事找居委”观念的影响下,部分老年人过于依赖政府提供的养老保障措施和服务,认为政府和社区应该承担养老服务提供的主体责任。要更好地满足老年人的养老需求,必须投入大量的财力和人力资源,目前还有较大的差距。镇政府和社区的人力、财力资源相对有限,更多提供托底服务,难以完全满足多样化的养老需求。市场供给不足,多元主体参与程度较低,也是Y社区面临的困境之一。从地理位置看,崇明区地理位置较偏,Y社区作为村居联合社区,居民消费能力不高、消费意愿不强,对养老服务的市场需求和市场吸引力不足,导致养老服务供给实体的数量较少、质量较差,养老服务供给的积极性不高。市场化养老实体难以有效介入,尚未形成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养老服务建设的市场和社会环境。
2.认知嵌入错位:传统农村养老观念与社区积极老龄化期望存在偏差。Y社区居民主要来自村庄拆迁前的农村村民,不能很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完全适应角色的转变。大部分居民仍然保留了作为农民时的生产生活方式,对于养老生活的认知停留在较为基础的物质层面,认为只要“吃饱喝足,衣食无忧”即可,难以认同社区提供的各种公共服务,对公共活动参与的积极性较低,与积极老龄化和社区养老服务提高老年人生活品质的理念存在一定差距。这导致老年人的需求与公共服务供给不匹配,Y社区提供的老年健身房和老年日托中心等场所空置率较高。此外,受农村地区传统节俭观念影响,老年人对部分付费服务抱有抵触心理。调研结果显示,不少老人对收费的助洁、助餐服务表示抵触,更倾向于自己做室内清洁、做饭。近年来,Y社区在社区服务中心设置了社区食堂,在政府提供补贴的情况下以较低的价格向居民提供就餐和送餐服务,但在运营过程中发现,老年人在社区食堂就餐意愿不高,食堂经营难以为继。换言之,农村老人认知和生活习惯上的偏差使得社区养老服务难以深入推进。
3.资源嵌入不足:养老服务资源难以满足老年人医养需求。在访谈中,Y社区老年居民普遍反映社区医疗服务难以满足其医养需求。崇明区中心医院的医疗服务水平和上海市区大医院相比存在一定差距,而距离远、路费贵、耗时长和无人陪伴等因素都阻碍了老年人前往市区大医院就医,看病需求难以满足。虽然Y社区在为老服务中心建立了社区卫生站,配备了社区医生,能够为老人提供基础的看病和配药服务,但是,社区卫生站只能提供相对简单的医疗服务,老年人的慢病重疾仍然需要前往上海市区大医院就诊,在独居老人比重较高的Y社区,独居高龄老人独自看病无疑具有较大的风险。养老服务人员不足是现阶段农村社区养老服务面临的另一个普遍性问题。相对于发达的市中心来说,较为偏僻的地理位置和较差的经济发展状况,使得崇明区的年轻劳动力不断向上海市中心地区流动。崇明区同时面临老龄化程度加深和劳动力资源流失的状况,在养老服务资源配置上存在较大的供需缺口。虽然目前Y社区推广的“老伙伴计划”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口,但退休居民的参与积极性还有待提高,参与的水平与质量也参差不齐,需要进一步优化养老服务资源的供给。
4.文化嵌入弱化:社区精神文化供给和支撑力不足。老年人的精神文化生活较为欠缺是Y社区养老服务面临的痛点问题。Y社区中可供选择的文化资源较少,老年人的娱乐活动以棋牌和聊天为主,相对单一的娱乐方式难以满足老年人多样化、个性化的娱乐和社交需求,部分老年人容易感到精神空虚和孤独。有学者认为,精神养老支持可以被分为亲情支持、友情支持、社会规范驱动性支持三大类。[4]在年轻人外出打工,晚辈与老年人来往减少的情况下,家庭对精神养老的支持力度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友情支持既可以来源于朋友,也可以来源于邻里互动,邻里间的互动交流是老年人打发时间、消解寂寞的重要渠道,社区互助养老正好能为这一精神支持提供良好的平台。虽然Y社区每年都安排文化项目进社区活动,但老年居民的参与积极性不高,一定程度上说明文化活动缺乏多样性和吸引力,与老年人的文化需求匹配度有待提高。
三、嵌入性视角下农村社区互助养老的破解路径
(一)构建党建引领养老体系,促进多元主体协同参与
一方面,以党建引领社区互助养老模式建设。充分发挥党建引领农村养老治理的核心、协调和统筹作用,利用基层党组织在农村治理中的政治、资源和思想等各方面优势,构建以党建引领,企业、社会组织以及居民共同参与的农村社区养老治理体系。同时,以党建为抓手,充分发挥党员先锋作用,挖掘社区中的精英骨干力量,组建高水平的志愿者队伍,提升社区互助养老服务的组织能力和服务水平。
另一方面,充分吸纳市场和社会力量,通过与企业、社会组织等多元主体协同,建立合作机制,激发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积极性,丰富养老服务供给。可以通过与企业签订合作协议,设立养老服务项目评估和监管机构等方式,加强与市场主体的协同合作。积极推动社会公益组织参与社区养老服务建设,充分发挥其专业性和公益性优势。在本文案例中,Y社区与上海市社会组织服务中心展开合作,在社区开展关爱乡村振兴活动,通过排摸乡村老年人的实际需求,建立社会组织与社区养老服务的供需对接平台,积极动员上海市1.2万家民间非营利机构热心为社区养老服务提供资金、技术和助老服务项目支持。通过引进相关基金会的公益基金,打造智慧养老项目,积累可推广可复制的有效经验,产生可持续的长远的社会效益,为农村老人提供良好的多样化养老服务。
(二)加强积极老龄化观念宣传,有序推进社区互助养老
一方面,要丰富宣传手段,加强积极老龄化观念的宣传教育。通过举办讲座、分享会、布置宣传栏、组织观影等多种方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农村老年人的传统消极养老观念,强调和宣传老年人在社区中的价值与积极角色,帮助老年人树立积极老龄观,保持有作为的精神风貌。宣传为老服务和互助养老对于提高老年人生活品质的重要性和意义,激发老年人参与社区养老活动的积极性。
另一方面,社区可以设置奖励机制,提供活动奖品和活动证书,表彰参与为老活动和互助计划的老人,对其参与的积极性和对社区作出的贡献予以肯定,提升老年人的参与感和获得感,帮助老人更好地融入社区,信任、参与并享受社区养老服务。通过开展“时间银行”“结伴养老”“老年照护储蓄”等多种社会志愿服务,为老年人参与社会建设、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提供平台和支持。
(三)优化社区医疗资源配置,提升居民参与主体性
一方面,优化医疗资源配置,增加和优化农村医疗服务供给的数量和方式。通过调研摸底,充分了解老年人的经济水平、健康水平和医疗服务需求,明确社区医疗服务的功能定位,有针对性地开展医养服务。与优质医院建立合作机制,成立医疗顾问工作室,开展定期医疗问诊,为老年人提供更全面和专业化的医疗服务。针对城乡往返就医不便等情况,设置便民就医直通车和陪伴就医志愿者,缓解老年人前往市区大医院的就医交通和安全矛盾。同时,打造智慧医疗,畅通药品物流通道,利用科技手段改善就医不便、村镇药品缺乏等问题,提高医疗服务效率。除此之外,预防大于治疗,打造老年健身点,为老年人提供专业的健身指导,帮助老年人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提高身体素质,预防疾病发生。
另一方面,以社区为平台,推进多样化的互助养老模式,提升社区居民参与养老服务的主体性。探索构建据点活动式、时间银行式等适宜农村本土养老需要和治理文化的互助养老形式,构建规范化制度,对老年人进行互助养老服务培训指导,建立服务监督和反馈机制,完善积分奖惩机制等,全方位保障互助养老服务的质量,实现长期可持续发展。
(四)丰富精神文化活动,营造和谐爱老的社区氛围
一方面,创办老年大学和老年课堂,满足老年人的求知欲和自我实现需求,真正做到“老有所乐”。可以与养老助老基金会构建联系,通过社会筹款、企业赞助等方式,多渠道筹措资金,为老年大学活动和课程的开设提供物质保障。同时,与高校、志愿团体和培训机构等多方展开合作,充分引入师资力量,破解老年大学师资不足的难题。
另一方面,通过举办集体生日、金婚纪念会、茶话会等多样化的暖心工程和关爱活动,为老年人建立交流沟通的社区平台,将老年人和家属、朋友、社区其他居民等聚集在一起,促进老年人相识相知,增加交流,回归社会属性,满足老年人的社交需求与精神文化需求。例如,Y社区在重阳节开展老年课堂活动,邀请主治医生和健康服务部护士讲授《秋季养生》和《老年护理知识科普》讲座,并邀请社区书画爱好者现场写字行书,将“福”“寿”等书法作品赠予老人,让大家学习健康知识、体验艺术氛围,营造温馨爱老、和谐互助的社区氛围。
综上所述,在新型城镇化不断发展和城乡融合进程加快的大背景下,构建低成本、高质量的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推动社区养老服务共建共享,能够为探索新型养老模式和解决养老问题提供借鉴,对于应对农村老龄化挑战、提升社区凝聚力具有重要意义。在互助养老模式建设过程中,不能只关注基础设施建设,更需要组织、认知、资源、文化多维度的嵌入,从而全面提高养老服务质量,满足日益多样化的养老需求,真正实现“老有所养”。未来,须对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模式建设展开持续跟踪和评估,进一步关注数字化新技术与养老服务的结合,深入探索农村社区互助养老服务的新结构、新体系和新发展。
参考文献:
[1]贺雪峰.互助养老:中国农村养老的出路[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5):1-8.
[2]王立剑,朱一鑫.从“个体”到“社会”:农村互助养老服务的现实应对[J].行政管理改革,2023(04):20-28.
[3]王辉.农村互助养老长效机制:理论建构与实现路径[J].南京社会科学,2023(02):65-75.
[4]陈昫.城市老年人精神养老研究[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4):129-133.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超大城市数字政府建设的结构化测度、实践困境与优化对策研究”(编号22BZZ074)的阶段性成果。
(徐红系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钟婉怡 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
【责任编辑:易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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