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瑟“新辩证法”解读《资本论》的批判式研究
摘 要 “新辩证法”学派的代表人物克里斯多夫·约翰·阿瑟依据黑格尔逻辑学中的体系辩证法对《资本论》进行重建。总体来看,阿瑟的体系辩证法为马克思辩证法提供了新的理论范式。然而,由于局限于思辨的逻辑学,体系辩证法的本质是一种脱离现实内容的“形式辩证法”,疏离了马克思辩证法之真正本质——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唯物辩证法,导致了其理论的非批判性。走出意识内在性的囹圄,马克思为辩证法确立了现实生活这一根基,在对资本主义体系的剖析中上升到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原则高度,使得辩证法的批判性与革命性真正彰显。
关键词 新辩证法;《资本论》;逻辑学;唯物辩证法
当第二国际的“庸俗马克思主义”以费尔巴哈为中介割断黑格尔同马克思之间的辩证法关联的直接性时,马克思辩证法的黑格尔渊源问题在学界再度开启,“新辩证法”学派应运而生。该学派以英国苏塞克斯大学哲学系教授克里斯多夫·约翰·阿瑟为代表,阿瑟通过体系辩证法以黑格尔逻辑学重建资本主义总体,推动了马克思辩证法的“黑格尔式”方法研究。然而,阿瑟的“新辩证法”仅挖掘到了马克思辩证法的形式层面,资本主义总体的自我运作完全以预设的逻辑框架作为法则,辩证法本应具有的现实性批判精神却消失殆尽。通过对阿瑟以“新辩证法”解读《资本论》研究进行考察,有助于以批判式分析的视角推动马克思辩证法的研究,从而彰显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精神。
一、遮蔽辩证法之历史维度:对资本主义生产的忽视
在《资本论》正文开始前,马克思就明确指出:“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马克思的价值形式理论及《资本论》呈现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从价值形式这一主线出发,阿瑟将价值形式的“商品—货币—资本”三阶段分别对应黑格尔逻辑学的“存在论—本质论—概念论”三阶段,片面聚焦于价值形式,将其对于资本主义体系研究的视野限制在交换阶段,最终导致了阿瑟对生产劳动这个价值创造根源的忽视。
(一)忽视价值形式发展之历史性
阿瑟认为,在《资本论》当中,马克思未就“简单商品生产”加以分析,因此阿瑟同样未对“简单商品生产”进行探讨,他对价值形式的研究也是限定在资本主义市场交换的前提下。阿瑟的这一论断既旨在强调价值形式的凝固性特征,又把作为价值形式的各范畴限制在一定的社会形态之中,而未对它们进行追根溯源式的讨论。
把资本主义这一社会形态下的特殊生产方式固定下来加以考察,有助于把握资本主义运动规律。因此,阿瑟对于价值形式的分析限定在资本主义社会,有助于梳理资本主义本身的结构。但必须认识到,价值形式有其历史发展过程,价值形式正是起源于生产关系而非交换关系。当聚焦价值形式发展逻辑而未以资本主义生产逻辑来说明资本主义运作过程时,阿瑟将《资本论》的辩证法理解成缺少社会根基的抽象方法。在马克思看来,“商品—货币—资本”这一价值形式的过程,包含着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资本主义从产生到发展再到其灭亡这一过程,必须深入到历史维度来把握,这是“新辩证法”拘泥于思辨逻辑所未能触及的。
(二)对劳动价值论与剩余价值理论关系的误认
重视价值形式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区别之一,但阿瑟在重视价值形式理论的同时却把劳动价值论给忽视了。作为理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枢纽,劳动价值论在阿瑟这里却成了马克思在引入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失误”:马克思过早地把劳动引入到了价值形式的辩证法之中。从阿瑟关于价值形式的探讨来看,阿瑟对前资本主义社会存在价值形式不予承认,而只承认资本主义价值形式。当阿瑟仅仅囿于资本主义社会下的资本增殖来探讨价值形式时,就将劳动价值论理解成了仅适用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
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为剩余价值理论的创立奠定了基础。在马克思看来,交换本身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只有到资本主义这一普遍交换的时期,剩余价值理论才在货币向资本的转化中得以成熟,在此之前,只要社会关系中包含有交换关系与生产关系,劳动价值论就有适用性。阿瑟始终把价值形式放在重要内容来说明,却把劳动价值论给忽视了。
虽然马克思在创立劳动价值论时,首先研究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但他还就原始社会的商品交换,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商品经济进行了研究。当阿瑟只承认作为“价值形式”的“货币形式”形态时,就否认了货币的历史形成过程。在这种认识之下,阿瑟赋予了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依附于剩余价值理论的地位,这种对于剩余价值理论与劳动价值论关系的误认直接导致了阿瑟理论上的抽象性。
(三)拘泥于价值形式而忽视价值实体
阿瑟坚持认为马克思研究《资本论》的起点应当是价值而并非劳动,这其实就赋予了作为抽象总体的资本以决定性的力量。资本在阿瑟那里完全替代了使用价值的作用。但正如马克思明确指出,如果商品撇去使用价值属性,那么“剩下的只是同一的幽灵般的对象性,只是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单纯凝结”。商品正是凝结了人类劳动的产品,而商品价值也是由抽象劳动凝结形成。
当阿瑟把价值的形式与内容分离讨论时,他就未能意识到马克思的价值理论是活劳动的价值理论。即便在资本主义经济时期,工人在为资本家工作时个人劳动似乎不存在,但是商品仍然是具体劳动的结果而绝不是资本的产物,价值是由生产和交换共同发挥作用创造的“抽象劳动之凝固”。
总体来看,阿瑟之所以舍弃了价值的实体性内容,而仅仅从价值形式的角度考察《资本论》和整个资本主义市场体系,其根源在于未看到价值并非单纯由交换所决定,而是取决于生产与交换这两个环节。即便阿瑟只考虑掐头去尾的资本主义价值增殖过程,价值形式的递进过程仍然不能脱离生产劳动,实践正是以生产活动为其核心要素,这是《资本论》实践性的体现。当阿瑟仅从交换价值的层面来看待价值的生成而忽视价值实体时,便不能真正把握价值的历史内容。
二、偏离唯物史观:先于现实的逻辑演进
当德国学界把黑格尔弃之敝履时,马克思从黑格尔的辩证逻辑中找寻到了同庸俗唯物主义者相对抗的武器。阿瑟站在黑格尔逻辑学的立场上,把握到了《资本论》辩证法的逻辑推演过程,创新了马克思辩证法的逻辑阐述路径。然而,阿瑟选择了逻辑而剔除了辩证法的历史性原则与现实内容,把现实的经济运行同逻辑演进对应,对资本主义总体的运作进行了逻辑预设,偏离了唯物史观这一辩证法根基。
(一)对资本主义体系的概念化建构
从黑格尔的逻辑体系出发,阿瑟将逻辑体系同现实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进行了对勘式考察。黑格尔的逻辑学是基于纯粹概念化的逻辑体系来说明概念衍生过程,阿瑟则是进入到经济体系来考察价值形式的逻辑发展。黑格尔指出:“凡一切实存的事物都存在于联系中,而这种关系乃是每一实存的真实性质。”正如阿瑟所坚持的,强调体系性是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所一脉相承的重要原则。在马克思那里,孤立的叙述方法只会形成僵死的概念躯壳,不能形成对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整体认识,但这并不代表能完全以逻辑演变来说明社会历史的进程。
可以说,阿瑟依托黑格尔的“体系辩证法”作为理解《资本论》的方法论原则,为从逻辑学视角考察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提供了新理路。正是应用了黑格尔逻辑学“运动的逻辑公式”,马克思通过辩证方法来对资本主义经济规律进行了研究。由于将资本体系同逻辑体系绝对化对照,阿瑟忽视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现实前提。黑格尔的逻辑学是基于概念化的逻辑体系来说明概念衍生过程,马克思则是进入到经济体系来考察价值形式的逻辑发展,这种现实历史的发展过程同抽象的逻辑演变有着根本差别。
(二)偏离“生活世界”这一辩证法根基
阿瑟秉持马克思价值形式理论的建构同黑格尔逻辑学体系一脉相承的思想,对价值形式进行了独具特色的黑格尔式建构,体现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但在黑格尔思辨形而上学影响下偏离了“生活世界”这一辩证法根基。
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提出了“不是国家决定市民社会,而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这一论断,正是在对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的重新认识中,马克思以实践的唯物主义扬弃了黑格尔以精神为核心的概念体系,辩证法由此从虚无缥缈的精神世界落地到具体的现实世界。但在阿瑟看来,“资本主义的运作完全符合黑格尔的理想主义逻辑,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与资本主义结构有着直接的同源性”。阿瑟未能认识到两者在辩证法上的区别: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思维理性的运行法则,而在马克思那里,辩证法是现实历史的辩证演变过程,体系辩证法由此偏离“生活世界”这一辩证法根基。
(三)忽视资本逻辑的现实前提
《资本论》立足于唯物主义立场,对资本主义经济形态进行了辩证分析。马克思以资本逻辑贯穿其中,对以资本积累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做出阐述。马克思运用从抽象到具体、逻辑与历史相结合的辩证方法,通过构建资本逻辑的辩证运动,阐明了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论等一系列经济规律。
阿瑟认为,资本主义总体是由逻辑关系链建构而成,然而资本逻辑的运演并非如阿瑟所言被预设于“范畴因果链”之中。恰恰相反,其正是在克服“形式束缚”的生产条件中形成,阿瑟未能从现实生产关系来思考,就将经济范畴超然为非历史性的东西。
阿瑟最终没能认识到,价值形式在逻辑上的推进乃是商品现实矛盾运动在观念上的反映,资本逻辑的辩证演变正是人类现实的生产史。阿瑟混淆了理性世界同社会现实的真实关联,使得马克思唯物史观视野下辩证法的历史内涵被湮灭。
三、辩证法之批判性的缺失:思辨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资本论》的字里行间散发着辩证法光辉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锋芒,但阿瑟的“新辩证法”却因其抽象性而缺失了辩证法所具有的革命性,使得其囿于思辨领域来理解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在《资本论》中,正是通过洞察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历史规律,马克思以现实的经济事实确证了《共产党宣言》中关于“两个必然”的重要论断,以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一)对资本同一性的屈从
正如黑格尔通过范畴逐渐上升到绝对理念,形成严密同一性逻辑体系一样,阿瑟对于资本主义总体也有同样的建构方式。在阿瑟看来,正是在资本同一性的实现中完成了整个资本主义体系同一性的建构。阿瑟以概念同一性来说明价值形式之运作,确立了价值形式的主体性地位,但也正因为如此,阿瑟没能正确揭示这一同一性的根源。
阿瑟对价值形式的建构是以黑格尔逻辑学为蓝本,最终形成同一性资本主义体系。这种观点存在两方面悖谬:其一,同一性的资本运作体系内含非同一性。阿瑟说明了价值形式的“暴力抽象性”,即价值强加于“非同一性”的使用价值上完成交换。但马克思认为,市场运作内部孕育着打破同一性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其二,资本同一性对人的压迫在根源上来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阿瑟将资本视为价值生产的主体而遮蔽了生产劳动的作用,认为劳动表现出的无差异的同一性正是价值,存在形态则是货币,正是货币、资本的抽象统治钳制了人的自由意志。在马克思看来,尽管商品交换在量上是等价的,但事实上商品、货币、资本在质上仍内含着人的生产劳动。
正是由于人的生产劳动力量,使得资本主义内部矛盾不断激化为销毁资本主义外壳的根本力量。在马克思那里,辩证法不是对同一性的妥协,相反,是对这种同一性藩篱的挣脱。马克思认为价值形式的发展事实上是商品内在矛盾之展开,突破性地确立了共产主义必将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规律。
(二)对拜物教统治的抽象理解
正如阿瑟批评和强调的,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呈现出由物化逻辑所形成的虚幻形式,这种形式在虚幻的面貌下具有吊诡之处:货币财产作为无生命的东西却被富有精神的人所崇拜,人被贬低为具有物欲而失去自身尊严和精神的生命。这种现象更深刻地印证和表明:当资本在“货币宗教”“货币形而上学”中取得主体性地位,作为资本的货币就在以资本增殖为目标的社会经济体系中,成为了评价一切事物的尺度,其以物质交换矮化了人的生命本质。但马克思所作《资本论》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对资本抽象统治进行说明,而是通过这种抽象统治表象深入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根源,以此重构在交换中所消失的人的主体性。
尽管阿瑟通过对价值形式辩证法的讨论,已经深入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问题的层面,但这一讨论却局限于对价值形式的理解,未能接续深入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性分析中去。阿瑟未深入认识到商品二重性的根源正是劳动的二重性,不能从生产层面认识价值形式的发展,未能理解马克思拜物教批判的深刻含义。
(三)未能深入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原则高度
阿瑟将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置于“价值形式辩证法”的考察视野中,依据马克思认为以往古典经济学家只是对商品的可交换性进行预设,却没能进入到价值形式视野中探讨这种交换性得以产生的前提,不能深入到对价值抽象性的认识。
伴随着价值形式的演化,资本逐渐在一部分人手中积累起来,这部分人就是资本家,另一部分人由于不具备生产资料而沦落为商品,即工人,工人与资本家的雇佣关系变成了“公平合法”的交易。但是,资本主义内部矛盾暗含着资本主义总体的不完满性,也正是这种不完满性决定了其对自身的否定,阿瑟由此深入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层面。这一讨论却局限于价值形式的理解而停留在货币理论上,未能深入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分析中去。虽然阿瑟从商品与货币的二重性深入到了对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认识上,但他却没能深入认识到:在马克思那里,这种矛盾源于资本主义私有制。
从《资本论》的整体内容来看,《资本论》三卷内容所构成的是一个整体,全书以剩余价值为核心范畴有机展开。第一卷研究资本的生产过程,展现了剩余价值是如何得以生产出来的;第二卷研究资本的流通过程,说明了剩余价值是如何通过市场交换而实现的;第三卷则是研究资本的具体形式,全面剖析了剩余价值是如何在剥削阶级内部进行分配的。马克思通过对剩余价值生产、实现和分配的论述,全面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实质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证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形态的暂时性特征。正是通过揭示两个必然的历史趋势,马克思找到了破解资本逻辑、实现人类自由发展的道路。
通过对阿瑟以“新辩证法”重释《资本论》进行批判式研究,有助于科学把握资本主义经济运动的规律,进一步理解马克思辩证法的真实意涵。正如马克思所说:“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 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不仅加剧社会矛盾的演化,更是为扬弃异化创造着客观的物质条件。资本主义所积累的物质财富为共产主义的诞生奠定了重要前提,只有共产主义才能够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马克思正是在资本主义灭亡的历史现实中,形成了关于资本内在逻辑结果的认识,从而论证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这正是辩证法之革命性与批判精神的充分彰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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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5]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6]马克思.哲学的贫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江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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